同样的罪过,
为什么一个得到宽恕,
而另一个却罚?
同样的人,
为什么一个站着,
而另一个却不?
――E.Annie Proulx:《船的消急》
1992年夏天,当我在乳房上感觉到一个硬节时,我没采取任何措施,只是在心理上欺骗自己,在行动上顺其自然。多少个不眠之夜,我辗转反侧地想:好好过吧,谁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死神要来了,我更加热爱生命,更加爱我的亲人,我贪婪地向生活索取着,爱情、享受,我尤其痴迷我的孩子们。虽然,我也担心这种过分的爱会让他们察觉到秘密,
但我还是这样做,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任由情不自禁的爱和享受来填满余生的分分秒秒。
冷静下来,我也去找一些资料和书籍,希望通过它们,也许能得到一些对自己的帮助。我找到一本书:《我得了癌症――怎么办?》,作者是吉泽拉・弗里伯一吕灵。
在书中她介绍了一种玛丽亚・特雷本的草药疗法。像弗里伯一吕灵女士一样,我也全神贯注地阅读玛丽亚・特雷本的书。
作为一个接受过护士培训、在医学上已受过熏陶的人,我心里很明白:“这么简单就治好癌症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尝试一下那些草药,肯定没坏处。”我给自己储存了大量的草药,完全变成了一个草药依赖者。在所有的草药中我十分信服玛丽亚・特雷本推荐的瑞典苦菜的作用,我每天都吃。通过这种方式,我至少还有一种感觉,无论有没有用,我总是采取了一些治疗措施。
对外一切都照旧,我继续扮演着公主。虽然丈夫对我突然对草药的热爱感到奇怪,但他觉得草药毕竟是一种好东西,也就没说什么。没人觉察到我内心的煎熬,甚至自己都没觉察到。直到1994年夏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才知道,这种排斥和隐瞒行为耗尽了我的精力。现在我很清楚,要是1992年我去看医生,就可以免除所有一切的后果,因为那样我的病就会像我母亲的那样痊愈。另一方面我却坚信,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这样做也有这样做的意义和好处。
我乳房上的硬节越来越大,尽管我努力不去管它。
就连在我丈夫面前,在最隐秘的时刻,我都成功地隐瞒住了。直到1993年冬天,我都还没感觉到痛苦,以致于我有时就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
事情严重起来是在1993年的一次滑雪旅行中,一辆雪地赛车把我撞了。这次滑雪事故造成的后果是我无法再正常行走了。我的膝盖处总是痛,吃止痛药也没有用。
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剧痛的原因并不是那次滑雪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尽管我已有了不样的预感。
我走路越来越不稳,多次摔跤,或脚下踉跄,状况越来越糟。由于长期服用止痛药,我变得越来越虚弱,总是昏昏沉沉的。家里人和许多朋友一再送我去看一位矫形外科医生。这位医生给我的膝盖拍了片子,什么也没发现,他推测是韧带撕裂。他开的所有药当然不怎么管用。
这种状况从1月一直持续到6月底,直到我丈夫哈尤决定换一个医生。新的矫形外科医生要有经验得多。当他看我走路时,他说:“您知道吗,如果您的疼痛是来自膝盖,我会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您的步态在保护您的髋部,我认为您的髓部可能有问题。”
他让我做了一次髋部X光检查。在这张片子上可以看出,我的大腿骨的一大部分就好像被腐蚀了一样。
我感觉到,他完全惊呆了,他几乎什么也没说。他建议我第二天进一步做放射检查,以便确定骨骼的病情。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那是1994年7月
5日,一个星期二。我现在还能准确地回忆起那天在去做检查路上的感觉。那天是一个美好的、炎热的一天,我却对即将来临的灾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仿佛走向一条幽暗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有一缕明亮的光线。这位放射线医生的诊室位于一座60年代建的楼房的地下室,一进去就让我打了一个寒噤,这种经历我后来和许多做放射线检查的病员都有过。还有第二个也这么糟的地方:放射室。
还有那位放射医生,一个中年的、非常刻板、冷漠的人,我也不喜欢。我的矫形外科医生与他相反,是一个十分活泼、富有同情心、有魅力的人,对比的悬殊,更让我感觉到这两位医生的差别。从那以后,我得出了经验,在职业上与癌症病人打交道的医生或总是看到人类痛苦的医生,总是用冷漠来当自己的保护牌。他恰好是在病人最需要人类的温暖和亲近时,与病人保持感情上的距离,或在不经意间对病人流露出冷漠。
这位放射医生与我进行了短暂的交谈,告诉我他要做哪些检查,我得到一份X光造影用溶剂,3个小时后一位放射医生助理做出了放射片。他们让我在走廊里等了半个小时,然后一个医生把我叫进了诊室。他根本没有兜圈子,而是直接告诉我,他在我全身的骨头上都发现了转移――他这祥说,这些转移的癌细胞肯定是从一个原发病灶来的,但他还没有找到这个原发病灶。我现在得马上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因为他在整个或简短的谈话中根本没有看我,让我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想,他说的不是你。因为我几乎没有反应,也没哭。我对他说的一切就是:“但是,我有两个小孩儿。”
他说:“那么,您现在就得去做点儿什么。”他给了我两根拐杖,因为他认为我的大腿骨有极大的折断的危险,我可以回家了。
回家时,孩子们还在幼儿园和学校。静静地躺在花园的阳光下,我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眼泪涌了出来,我抱怨命运,我一再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现在?”“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关于病情的严重程度我还不知道,我已决定从现在开始公开一切事情,并寄予希望。
我不由得一次次地想起我的两个孩子,那时他们一个3岁,一个7岁,无论如何我不想丢下他们。同时我也意识到,是我自己使自己陷入了这种状况,这一瞬间突然清醒了,我认识到我的行为对自己、对我的孩子们、对我的丈夫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我的丈夫在瑞士的一家大联合企业做事,只在周末才回到慕尼黑的家。我给他打电话,但没找到他,就给我的父母打去电话,我非常需要人说说话。母亲不在家,是父亲接的电话。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他,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结结巴巴地说等我母亲一回来就马上打电话过来。很快我就联系上了我的丈夫,他正在开一个为期两天的管理部门会议。他的反应完全
不同,非常轻松地对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去战胜它。”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表现出的勇气要比他身上实际有的勇气多得多。
他告诉我他会马上回家,我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我可以把事情交到他手上了。
丈夫很久以后才告诉我,在我放下电话后,他马上首先给我的矫形外科医生打了电话,然后又给我一个当医生的非常要好的朋友打了电话,又给一个很有名的外科医生朋友的妻子打了电话,她本人也是医生。
这三个人都向他保证,情况不会太严重。矫形外科医生向我的丈夫解释说,由于大腿骨有骨折的危险,必须马上动手术,他已经为我预约了一个医院床位。
那位当外科医生的朋友在一家大医院做事故抢救外科医生,我丈夫与他的妻子通完话后就与她约定,我们第二天到她丈夫的医院作一次全面检查,并带上X光片。
我丈夫在与这些人通过话后他原本的乐观主义精神丧失了很多,尽管他并没有马上向我承认这一点。他向他的上司作了汇报,他的上词表现得很大度,马上让他回家来。
我从学校和幼儿园接回了孩子们,度过了一个“平常”的下午。我母亲给我打来电话,她鼓励我,对整个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然后她问我,如果我第二天必须得去医院,孩子怎么办。我向她解释:“我会把钥匙交给老大,
这样他放学后就可以自己进家门;老二从幼儿园放学时,我们已经从医院回来了。”
母亲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早上就坐上了从威斯特法伦直飞慕尼黑的飞机。
晚上,丈夫回来了。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们两人都很清楚。我们到目前为止的生活就要面临崩溃了。
我们和孩子一起度过了一个在我记忆中非常亲密的晚上,尽管有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或者也正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们去拿诊断结果,早早就动身去了医院。
在医院接待我们的是朋友的助理医生,我们的朋友还在进行手术。助理医生是一个热心的年轻人,他已经得知了情况,并做好了准备。此外我们还得知,我们的朋友已经动员了整个医院,以便原本还要过好几天才能进行的检查在今天一天就都做完。
年轻的医生首先观察了一下诊断结果。尽管他是擅长事故抢救的创伤科医生,他还是根据放射科医生备注的文字向我们解释这些片子。
X光片在白色底板上用黑影显示出人体,也就是我的身体的模糊的轮廓。放射科医生在我的身体上用红笔标出了他判定的细胞病变的位置。
实际上红笔标出的位置在我身体上到处都有,除了四肢的外部。红色的标记在大腿骨、髋部、脊柱、头部和
肋部尤其密集。放射科医生在他附着的文字诊断中推断,原发病灶很可能在乳腺。至于是不是乳腺癌,只有医院检查后才可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