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这次不欢而散的会议说明美国在朝鲜半岛无核化这个问题上是认真的,而美朝首脑会晤的时机并不成熟。
美朝领导人河内峰会骤然落幕,双方虽然是和平地离开了谈判桌,但这依然是当下值得反复研究的失败的首脑外交的案例。
双方几乎是第一时间通报了会谈失败的原委,说法有所不同,但并无根本差异,即美朝之间在无核化与解除制裁这个问题上没有办法谈拢,存在着比较大的差距。这样的结果,回过头来看,也不算意外,但依然有一些需要总结的经验与教训。
第一,这次不欢而散的首脑峰会说明了一个根本的问题,那就是美国在朝鲜半岛无核化这个问题上是认真的,虽然美国不再将朝鲜完全、可验证与不可逆的无核化作为谈判前提,但是,明确了一点,无核化就是最终、完全解除核武装。在河内峰会之前,美国的民主党,以及特朗普的助手,都担心总统会在这个问题上稀里糊涂,被金正恩给忽悠了。特朗普在记者会上说,主要问题是朝鲜要求解除全部制裁,但根子还是在朝鲜不能将宁边之外的另外一处核设施也拿到谈判桌上来讨论。朝鲜外相李勇浩在深夜召开的记者会上坦率承认,在这样的信任条件下,拆除宁边核设施是朝鲜在无核化上的极限。因此根本的问题是,双方在无核化的含义上没有基本的共识,当然,比新加坡会晤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进展。笔者曾经撰文指出,美朝双方在新加坡会晤之后虽然将“无核化”写入了共同声明,但彼此的理解有天壤之别。
第二,美朝首脑会晤的时机并不成熟。虽然双方为了“体面撤退”,没有恶语相向,但是造成的损伤是巨大的。16世纪的意大利政治学家圭恰迪尼有个理论,在时机成熟之前,任何举行谈判的企图都不仅会失败,而且即使在时机具备后,再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也会变得很小。通俗来讲,外交谈判不要做成了夹生饭。当然,圭恰迪尼的理论也不是圭臬,但用在这次河内峰会上倒是比较贴合。为什么时机会这么重要呢?首先,首脑外交是最高级别的外交,如果没有实现重大突破的可能那就不要见面,如果首脑外交也失败了,那还能寄希望于低级外交官来收拾残局吗?因此,美朝双方在峰会失败之后都表达了要继续进行磋商的意愿,与其说是为了再前行,倒不如说是为了掩盖这次失败。新加坡会晤之后,双方在无核化换安全保障这个交易上没有任何突破,所谓的时机成熟就是要落实新加坡峰会的基本共识,并且在无核化、解除制裁等问题上有所进展之后,双方首脑举行峰会见证“奇迹”。会谈举行前,无论美国对朝政策代表比根还是国务卿蓬佩奥都大大降低了峰会取得进展的预期,而最后双方首脑在谈判桌上还要谈具体交易的问题,甚至提出宁边之外的核设施这样的技术性问题,足以说明,从新加坡峰会到河内峰会之间高级别的谈判以及职业外交官的谈判,都没有取得突破。由此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如果职业外交官的谈判难以突破,不要寄希望于首脑通过吃个饭,举行一两个小时的磋商就能实现大突破。
第三,河内峰会之后,美朝关系下行已经是必然。我们不能说这次峰会是一次崩盘,毕竟双方谈判团队都拟好了河内宣言的文书,距离最后成功只差一步。务实地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或者说99度的水也不是开水,胎死腹中的河内宣言的文书就是半拉子工程。这次失败对双方首脑和谈判团队都是重创。首先是对于未来谈判的乐观前景没有了;其次,支持首脑外交的国内政治基础大大削弱;最后,特朗普和金正恩都没有意愿再举行峰会,美朝关系的变化与首脑外交息息相关,尤其是特朗普的个人性格,从新加坡峰会到河内峰会都有很强的特朗普的色彩,而此次峰会他中断谈判,至少说明特朗普也认为时机不够成熟。没有特朗普的坚持,对朝强硬派必然再度抬头。特朗普回国之后,并没有遭到非议,反而得到了朝野的赞赏,朝核问题以另外一种方式变成了特朗普的政治筹码。可以说,河内峰会彼此都保留了面子,但是,里子已经破了。
第四,人权问题在美朝关系中会不断变热。特朗普在瓦姆比尔的问题上的说法刺激了美国国内民众的情绪。美国大学生瓦姆比尔在朝鲜被判刑,2017年成了植物人,回国之后便去世了。特朗普曾深夜在机场等待瓦姆比尔归来,大大提升了特朗普的形象。在河内峰会上,特朗普也问及瓦姆比尔的事情,金正恩称并不知情,特朗普对媒体说,相信金正恩的说法。瓦姆比尔只是一个例子,但在河内峰会之前,美国智库和媒体都在炒朝鲜的人权问题,要求总统将人权与朝核问题绑定在一起,即便朝鲜准备弃核,也要将人权作为重要的问题提出来。
第五,河内峰会是美国的朝核外交与朝鲜的朝核外交之间的一次激烈碰撞,美国希望通过外交解决朝鲜的核武,也就是解除朝鲜的核武装;而朝鲜以核武器进入外交场,如美联社的评论所说,特朗普将金正恩带到了世界舞台,朝鲜以外交手段达到了拥核国家的地位。
河内峰会终结、至少是暂时终结了美朝首脑会晤,只不过,特朗普和金正恩都不是最大的输家,朝鲜的核能力没有损伤,但在一年之间获得了非常高的外交曝光度,金正恩成为外交明星。特朗普一再强调朝鲜冻结核导实验就是很大的进步,还把锅都甩给了自己的前任们,同时,特朗普还趁机敲诈了韩国,韩国承担更多的军费开支。最大的输家是谁?文在寅。
(注:作者是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院长。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