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粘性的世界
a)
现实的世界难以与其他世界匹敌,对此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如果憧憬更加美好的世界,则必须从现有世界的各种弊端着手。
b)
正因为如此,形形色色的宗教倾向于披上另一世界的外衣。
c)
它们的目标似乎集中于来生或(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被称为天堂的宇宙。它们宣扬在世俗范围及魔鬼王国里无法达到的完美标准。而追求世俗天堂的人们便被认为是非宗教性质的,我们将他们称为社会乌托邦者,如纳粹或其他诸如此类的名称。当宗教人士企图运用宗教启示,以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时,政治家们便指责他们干涉了超出范围的事务。
d)
但对大多数民众而言,物质与精神几乎总是互相补充、互相渗透并且不可分割地交织为一体。国家之间及各种信仰之间互相腐蚀。宗教的欺骗性被运用于政治之中,它们被用来证明战争和恐怖主义的正义性、推行社会伦理、赋予精英分子以力量、使革命合
e)
法化、使政权统治神圣化或被用于颠覆一个政权。大部分信徒所代表的宗教生活方式都一直带有世俗的性质,他们关注得更多的是现实世界中的满足与生存,而不是另一世界里的自我拯救。针对来生的宗教仪式往往会被推迟而让位于更为迫切的对今后雨情或收成的咨询。
f)
基督教起源于近期,距今大约不到2000年的历史,因此它可能会被认为是相对世俗一些的宗教。但即使在这一宗教中,神职精英们依然不得不对未皈依的芸芸众生的现实生活中的世俗特权反复做出让步。普通人只是祈祷好天气、有丰富的猎物或活得开心――那些在去另一世界之前你所十分需要的东西。在那些名义上的信仰基督教的国家中,圣礼被滥用为与敌对的自然抗争的护身符――如干旱、虫灾―而圣徒的安全被当作影响天气或防疫的诸媚行为。长期以来基督教的日历上充满了世俗活动。都市教堂里的集会因现代技术而免受其他地方庄稼款收的影响,人们依然举行丰收庆典,圣坛上摆满来自超市的蔬菜瓜果或者用在商店购买的配料做出的“家”肴。圣诞节、主显节、复活节和四月斋节只是异教日历中的幸存者,而它们却是由四季更替和太阳的重要循环往复所决定的。
g)
从某种观点来看,我们称之为“改革”和“反改革”的运动只是宗教与大众文化之间常见的战争,它也是使人类断乳于始终受自然灾害左右的精神食粮的一种尝试。消灭老鼠、驱赶蝗虫、求助于民间郎中或女巫、怀着世俗的目的对圣人信誓旦旦、祈求征服自然的神力以及揭开奥秘的萌动―――这一切都是所有基督教传统圣职人员所竭力控制或削弱的共同敌人。他们看手去填平那些坑坑洼洼之处,但处于乡村背景中的大多数恼人的司空见惯的坑坑洼洼之处却从改革的时代中得以幸存下来。
h)
宗教曾经存在于它的发源地――存在于社区而不是教堂里。
i)
乡村生活的每一秒及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度诚,只有圣餐或斋戒
j)
会随着物质的丰盛或魔乏而变化。工业化和都市化将宗教的优先权从乡村耕地及沟渠中转移出去,但不是在全世界。每个星期我依然可聆听到普通人们的朗朗祈祷声。然而当他们提及和平,那只是指波西尼亚、厄尔斯特或世界上某一其他地区的和平。当他们提到健康,那通常是指身体健康。他们在用餐前后祈祷,但不是为现代生活中的牺牲品一―那些无家可归者、老年人、穷人、受害者或罪犯、受到工作压力的人或应试的莘莘学子们――的尊严、获助和慰藉。除去遇到亲朋好友伤逝的场合,他们很少提到天堂。
k)
在听完这类信徒的祷告之声后,我对基督教智者的观点恍然大梧。
l)
他们每周的生活日程充满了社会性的基督教活动。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建议改善现实世界而不是为来生做准备。就某种观点来看,这一切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仅仅是因为对一个选择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灵的崇敬,基督教陷人了世俗欲望的陷阱。
m)
我有一福心爱的圣像,在这幅圣像中穆律罗(西班牙画家,
n)
1617~1682。――译者注)。将圣子画成一个淘气的男孩。幼儿基督在虐待一只鸟,他紧捏着小鸟并高举它以便哄逗家狗。玛丽和约瑟夫虽然以双亲那种典型的决心进行干涉,但只是表现出被溺爱所冲淡的不赞成而已。根据天主教正宗教义,人间的基督与常人在各方面皆相似,除了罪恶。上述的画之所以未被指控为异端邪说,只是因为儿童的淘气被认为不是罪恶。而它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因为它是一种接近异端边缘的冒险。神灵如此富于人性以至于其父母得教导他行为规范,这一主题更说明了基督教信仰的令人信服的相互矛盾性。穆律罗的淘气的“流浪儿”对于通常情况下被描绘得毫无生气的圣子形象――圣洁到几乎丧失人性并且不为诱惑所动乃至于似乎与世隔绝一―是一种充满生机的改变。倘若没有穆律罗赋予他的令人同情的人性,圣子本来最好还是留在天堂里。
o)
海气的自由只是我们对于这位人类神灵也会犯错的期望的一
p)
部分。缺少它,基督受难的错误性――他的沮丧、他在地球上的无奈以及他钉在十字架上的血淋淋的身躯――便是不完整的。如果没有他的脆弱的证明,人们便很难相信他为一个朋友的死亡而流落的眼泪,因为他知道他本可以拯救这个朋友;人们也很难相信他为逃脱自己献身责任所作的祈祷,因为他的神性的自我知道他会获得再生。这个淘气的男孩长成一名会责备母亲的十几岁的青少年,又长成为一个成年人,这个成年人折磨法利赛人,欺负撒马利亚女会员、对高利贷者发威并主张温和是在敌人头上“堆烧火煤”。
q)
对于任何一个声称信奉基督教的人来说,一个降生于人世的神灵意味着一种宣言,即宗教具有世俗性。我怀疑所有基督徒的信仰,因为他们对富有人性的基督缺少足够的信赖,他们对描写基督的人性表示极大的愤怒。这种愤怒往往是因对于基督性欲的推想而发。一部电影显示基督受到抹大拉的马利亚或“那个女人”――如果那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话――的诱惑,那女人用她的长发擦干基督的脚,结果示威者在电影院周围排起了长队。一首诗歌将基督描绘成同性恋的对象,结果被斥为亵渎。但离开性,基督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r)
艺术家们很少令人满意地显示上帝的生理需要。尽管许多艺术家在其他方面并未感受到《福音书》作者的优先权的约束,但据我所知没有艺术作品显示基督撒尿、大解或流鼻涕。他经常被描绘为坐在餐桌旁――在《最后的晚餐》中,在以马许斯会议上,在利未家的盛宴上――但根据圣餐的教义,食品只是浸透着基督王国的崇高性的物质形式。就在布谷斯外米拉弗洛斯的卡尔特修道院的高高的祭坛上,基督坐下来享用他的最后的晚餐烤乳猪――这是雕塑家对禁止食肉的僧侣所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但这种世俗与人性的微妙结合却是十分罕见的。各种各样的过度精美为基督罩上圣洁的面纱,并成为他与他所选择居住的世界之间的屏障。
s)
我常常认为《福音书》作者在写“他来到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不了
t)
解他”时是将此牢记在心的。那些在基督活着的时候未能识别他的神性的人们并不比后来不愿承认他的人性的人们对基督的了解更为深刻。
u)
平衡基督的两种天性――人性与神性或世俗性与非世俗性――的困难早在教堂最初文字记录的年代便很明显。《福音书》
v)
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证据――即基督的职责是介于对于世界的爱和抵御其腐败的抗争之间的持久的斗争。撒旦在旷野中诱惑基督,他将整个世界展现在基督面前,因为他知道基督的爱之所在。基督推开他道,“撒旦,你滚开!”而当彼得企图让基督逃避苦难与死亡时,基督重复了此句。无论是在这世界上做出丰功伟绩还是逃离这世界都是魔鬼的诱感。早期基督教教义的作者们经受了同样的紧张体验。一方面他们不得不提防宗教狂热分于,这些人认为主的王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此这些人不承认基督的救世主资格;另一方面他们又排斥基督教诺斯替派(该流派起源于远东,后在希腊近东地区传播开来,有诸多分支,基督教诺斯替派否认基督教教义,只承认以真知为基础的神秘性,他们不相信有一个真的基督被真的钉在十字架上。――译者注。),这些人使基督从所有尘世的粗俗中净化出来,使他成为一名未受尘世污染的神灵,他的躯体只是一种幻象,他的苦难只是一种虚饰或一个骗局。基督教诺斯替派对耶稣受难进行了改写,昔兰尼的西门代替基督受难,上帝因为欺骗了魔鬼而哈哈大笑。一直在困扰着基督教徒的是难以谋求热爱世界和克制过度行为之间的和谐一致。我的躯体满是脂肪、淤血、胆汁、脓液、精液和睡液,因此时候一到我会乐意摆脱它。
w)
但早期教义作者们总是许诺再生或以再生危言耸听。他们似乎始终能领悟上帝的内心世界,他通过创造世界而使世界神化,他通过献身面使肉体神化。
x)
基督对于赋予血肉的神性的呼吁使得基督教世界中那种既爱又恨的矛盾心理异常尖锐。但所有的宗教都陷人一种相似的困
y)
境。所有的宗教都孕育于这个世界,然而都在渴求另一世界。有些宗教,如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为文明社会规定与世俗法律惊人相似的行为法典。其他宗教,如印度教和某些基督教流派,将这个世界的迷乱混沌改写为神圣秩序的反照。有些宗教,如基督教和佛教,将伦理约束强加在追随者身上,以使相互关系可被容忍,因而使社会得以延续。所有的宗教都与社会构建、政治以及战争有着不可分割的瓜葛。今天的人们认为西藏的喇嘛教是和平的圣火,但从14世纪到17世纪之间,在政治性团结的间隔期,僧侣们都是权力的竞争者。他们扶植各自的军队并进行厮杀。对大部分信徒而言,通往极乐世界的道路漫长,一个人眼下所能希冀的是一次次的灵魂再生――每一次都以一种形态或另一种形态让你回到一个熟悉的星球上的肉体的信徒行列之中。
z)
因此,正像世俗生活效仿宗教那样,宗教也在效仿世界。宗教领袖们由于对这个世界的责任感以及与之“相关”的渴望而不再追寻另一世界的目标。他们开始用世俗“成功”的标准,即就座豪饮、
aa)
重阅卷宗以及对政府决策施加影响来判断他们自己的“表现”。他们不得不“工作”。他们不得不消除生活重要组成部分中的磨擦。
bb)
他们不得不与国家以及世俗社会机构竞争,或不得不处理国家及世俗社会机构悬而未决的难题――社会福利无法解救的人类的悲伤、医药无法治愈的不治之症以及社会不想解决的社会问题。人们组织宗教旨在安慰痛苦的和无家可归的人们、帮助孤儿寡母、奉献生理上的爱情、帮助维系家庭,保持邻里和睦。他们常常开设医院和学校。那些不信奉宗教的人们指责他们在为容忍人类苦难的神灵服务,而仿佛为了作出补救一般,他们以减轻人类苦难的组织作为自己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