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西西弗斯的艰巨任务
a)
不是所有出现的疾病都引发新的症状。近年来人们愈加认识到那些以前并不被认为是传染病的疾病事实上很可能就是由病毒或细菌引发的。导致人死亡的传染病和现在导致人死亡的非传染病之间清晰的分界已经崩溃了。
b)
这其中最具有戏剧性的病例是溃疡。医药公司因研制对付被认为是引发溃疡的酸性物质的药物而发财。现在,这被证明是治标不治本,而且,目前看来引发十二指肠溃疡和较小程度胃溃疡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一种很简单的细菌,它叫做螺旋菌,很易被特定的抗生素所杀。
c)
浏览医学文献,你将发现不少的线索指出其他疾病也将进行同样的进化。一个名叫波那的专门影响神经和大脑细胞的没有什么名气的病毒,在东德杀死了不少马,有时也杀死过几只猫。现在有两个研究表明人类患精神病很可能是受了波那病毒的影响。在第一个研究中,在德国,神经精神病人被证明比常人多五倍的机会携带该病毒的抗体,有整整30%的忍受忧郁的病人被病毒感染。更令人信服的是,在那些不时感到忧郁的人身上,当他们忧郁时,病毒便活跃起来,当他们情绪正常时,它们则不太活跃。日本也传
d)
来同样的消息,那里的精神分裂者和情绪低落者比常人更容易患上波那病毒。日本科学家认为这可能和吃生马肉有关,但是他们又发现几乎每一个人都定期食用生马肉,所以他们不能断定生马肉就是导致他们忧郁的东西。
e)
波那病毒并不是全部答案。认为人们是从马那里得到此病毒,而非彼此互相传染的观点并非成熟。但是对于那些受过打击的人来说,突然而神秘的沮丧犹如天空中的电光,个中原因与其说是他们所吃的东西、是他们对童年的回忆、是过分的忧郁,不如说他们染上了病毒。
f)
其他被证明主要是由细菌引起的疾病包括类风湿性关节炎、
g)
克罗斯氏病、糖尿病,以及几种癌症,包括淋巴瘤、白血球过高症和宫颈癌。对许多肾病、中风和高血压实际上是由汉塔病毒及其有关病菌引发的怀疑越来越大。我们刚刚才认识到传染性蛋白质在引起神经性疾病方面的重要性。不光是克鲁兹费尔德――雅科布病,也许还有帕金森综合症和早老性痴呆病。即使最居主导地位的危险的心脏病也许也有一个强大的传染成分。衣原体、细胞巨化病毒都暗示引发和恶化了导致心脏疾病的动脉硬化。1997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表明,杀死皮肤病菌的抗生素可以减少30%的患上心脏病的风险。
h)
对于所有新疾病的出现而言,有一些也正在消失。和其他种类一样,它们也容易灭绝。由于接种疫苗,天花已经在野外灭绝了,小儿麻痹症也将步其后尘。但是一种疾病的灭绝只不过是另一种疾病的兴起。天花的消失代表越来越多的孩子在没经过接种疫苗的情况下成长。这便为猴痘,一种和猴子紧密相关的疾病,提供了一个诱人的目标,毫无疑问,1997年来自扎伊尔的报道显示,第一次大范围传播的猴痘,至少使160人受到感染。
i)
医药界不仅低估了传染病的普遍传染力,也低估了它的“足智多谋”。其敌手并非一支静态的、固定的、力量有限的队伍,而是一
j)
支正与巨大的苦难和错误作战的基因组合,它具有无限的创造力、
k)
这就是自然选择。作为一个寄生虫的全部关键点在于要在寄主的体内谋生。当我们面对爱滋病或回忆起黑死病时,这些标尺对于我们这些寄主而言可能高了一点,但它对于讨论中的这两种细菌而言更高。在我们体内培育,在一次传染病发病期所形成的代数超过了人类有记载的历史所经历的代数,它们以比人类快得多的速度进化。它们必须这么快,因为这种寄生的生活方式是极难达到的。它不仅要逃避和克服寄主的防卫系统,而且必须完全改变策略以便找到一条通道进人一个新寄主体内,而且不能是任意的新寄主,而是没有任何免疫力的寄主。有效的抗生素只能使细菌施加净化压力,让它去寻找生路。药物使用越广泛,越可能无效,这是一个人们难以理解的观点。这是一场军备竞赛。敌人改变了。或者,正如瑞德・魁恩在《透过镜子》一书中所说,“这里,你看,它们进行着你所能进行的所有逃跑,来使自己保持在原处不动。”医生企图像工程师一样把细菌看作固定不动的敌人来对付,想像一下,每次你发明了一种新方法打水,水也都能找到一种不被打出的新方法。这就是医学治疗的现实。事实上,这具有令人吃惊的类似性。一些有抗药性的细菌装备着特殊的分子泵,将以药物进入细菌细胞一样快的速度将其逐出。另外一些细菌则更谨慎,它们通过用特殊的酶消化药物使其失效。如同传说中西西弗斯王一样,药物似乎在不断地将一块石头推上山峰,却只能看着它又滚下来。而且,细菌似乎从事着一种基因自由贸易,因此它们相互摄取遗传因子,特别是以质粒的形式,即紧闭的DNA圈。许多具有抵抗性的基因就在这种质粒上。好的质粒,就像世界贸易中好的技术产品,扩散得很侠。细菌不需完全依靠自身发明;它们可以从别的细菌身上抄袭。我们也不能忘记抗生素是自然物质。大多数抗生素可以在泥土真菌里找到,真菌利用它们和土地里的细菌开展化学大战。因此,抗药性是许多细菌长时间来一直拥有的古老的
l)
特性。没有在我们体内遇上真菌的寄生细菌,会降低其抗药性来节省能量作其他事情。这常常意味着“关”掉有关的遗传因子。而一旦退到药物威胁时,它们就会通过一些简单的进化步骤再度“启动”回归。滥用药物加剧了细菌对抗生素的抗药性。每次你感冒服用抗生素时,实际上是在给体内几十亿个细菌一次抵抗药物的快速训练。你将使得对未来体内的细菌疾病暴发时的治疗更加困难。每一次你无法完成一个抗肺结核的疗程时,你只会让对药物有轻微抵抗力的肺结核病菌存活。每次当农民对他的牛使用抗生素时,只会使细菌生长得更快,他冒着制造出一种可能传染给人的不可治愈的细菌的风险,虽然这种抗药性得到加强的证据尚不存在。
m)
抗药性在绝大多数细菌疾病中都会显示出来,特别是伤寒、淋病、肺炎和肺结核。几乎在任何地方,葡萄球菌几乎在每个地方失去了其对青霉素的敏感性。在15%的病例中,它还对青霉素产产生了抵抗性。抗药性肺炎在西班牙、南非和匈牙利占肺炎病例的50%。它除了最新的抗生素,如万古霉素、链球菌之外,对所有其他抗生素都具有抵抗性。而肠球菌也显示了对万古霉素的抵抗性。这很可能不久就会在其他更危险的病原体身上体现。在一些病人身上,肺结核逐渐对所有治疗它的药物都显示出抵抗性。最近一种克服抗药性的药物瑞夫平自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一直被使用。
n)
与上面的问题相似,原生物也同样轻易就可以对我们研制的大多数药物产生抵抗性。法尔西帕罗姆疟疾是疟疾中最危险的一种,它可能不久就会对除了阿特米西林和其相近药物之外的任何药物都具有抵抗性。法律对这个案例是无助的,霍夫曼一拉・罗察药物公司就因为麦夫罗奎宁的副作用受到起诉。如果罗察输了官司而且其药物被下令不准生产,那么下一种药从何处面来呢?
o)
绝大多数,甚至所有的抗菌剂的最终无效性是确定的。我们
p)
现在处于一个踏车上,而且我们无法停止它。如果我们想控制传染病,那就必须永远研制新药。不幸的是,这看上去越来越难。近年来新抗生素的发明以明显的速度在大幅下降。自从20年前发明了卡巴播尼姆之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等级的抗生素。抗生素的辉煌期结束于1975年左右,那段时间有4000种不同的化学药品被生产出来。
q)
这是令人警惕的情形,悲观主义者相信我们将会无比怀念那段抗生素显威的时代,而且,随着第三个千年的来临,我们将发现我们自己又回到一个与细菌互相消耗的战争中,在几十年中第一次被可怕的未成年人的高死亡率困扰。但是这是一种绝望的观点。它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早在抗生素发明很久之前,改变了的生活习惯就已经解除了细菌性疾病的威胁。1920年肺结核病在英国呈下降趋势。抗生素甚至没有加快这种下降程度。即使细菌性疾病是不可治愈的,它们也比那些贫民窟遍地,排水沟盖子大敬,虱子肆虐的日子少了很多,恶性程度也降低了很多。除此之外,人们也常有夸大细菌对抗生素的抵抗力的倾向。它不总是不可改变的前行,而是一个偶发的、可扭转的过程。抗药性出现在医院,恶化一段时间后,有时就会自行消失,特别是如果医院停止使用尚在讨论中的药物。从细菌的角度来看,保持抗药性是代价极高的过程。当抗药性不再被需要时,细菌通常会自动地关闭它。
r)
而且,仅因为我们的敌人保持了它们的发明才能,我们就要失去我们自己的才能,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应该从它们的书中撕下一页,分析它们用来使我们的药物失效的每一种手段,最好能解开那个手段的秘密。比如,如果一种酶通过分解一种抗生素来产生抗药性,那么我们就应该发明一种酶所不习惯的新的抗生素,或一种可以攻击酶的化学药物。例如,一种叫做β内酰胺酶的细菌性酶可以抵抗阿莫西林的药性,而它同时就会被一种叫做克拉瓦梅特的药物所抑制。这三个都会对我们起作用。如果药物会被一
s)
个“泵”阻止,无法从细菌的细胞中被抽出,那么就找一个方法来攻击这个泵。我们很明智地了解到预测分子的真正形态的重要性,我们正着手去发现分子的真正形状,以致不再用试验和错误去完善我们的化学药品,这是细菌做的事。我们是通过结构设计来使药品完善的。抗生素不受挑战的年代很快就会过去,而其他药物正刚刚崛起。单一细胞抗体、造血素、马盖林(来自蟾蜍)都是我们勉强刚开始研究的抗菌化学药物。只要我们认识到我们永不言胜,只要我们认识到每次对抗疾病所获得的进步将会被跟随着后来的逆转,人类社会今天如爆炸一般的生物研究就没有理由超越用于细菌世界自然选择的研究。
t)
世界上有一类药物不仪在抵抗细菌方面显示了特别的前途,而且在抗击病毒方面也显示了此种才能,它就是DNA疫苗。DNA疫苗由许多小DNA密码所组成,这些密码携带着如何建立属于寄生虫的特殊蛋白质的指示。许多病毒的蛋白质不像抗原那样工作有效,即它们不能引出一种抗体反应。也许这是因为它们潜伏在抗体不能接触的病毒外表的褶皱处。其余病毒――流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具有和抗原一样工作有效的蛋白质,但是它们改变得太快以致于免疫力不能持久;而且在其内部还有其他蛋白质,这些蛋白质改变得不快,但却不容易让抗体接近。因此一个科学家找到一种蛋白质,写出制造这个蛋白质的DNA药方,建立一个适当的DNA信息,用微小的剂量将它射入一个老鼠体内。下面发生的事是惊人的幸运:DNA被老鼠的一些细胞所吸收,并且在线胞内被当作普通遗传因子对待。它被改写成RNA,又被转变成蛋白质。那种蛋白质不知为何被当作异类,免疫系统很警觉地杀死了产生这种蛋白质的细胞。但是起作用的免疫系统是一个不同的部分,即所谓的HMC一级系统。这引起了来自全部白血球,而非抗体的攻击。它的原因很奇怪。在婴儿期,你的身体通过教会你的免疫系统哪些蛋白质是自身的,哪些是非自身的,以此来培养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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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系统。身体通过摧毁那些认识所有自身蛋白质的T细胞这一简单、如果也是无情的方法来进行这种培养。这样就只留下那些认识并攻击非自身蛋白质的T细胞。如果一个人类细胞生产病毒蛋白质,那么它很快就会被那些T细胞中的一个所攻击。为什么一级比二级更擅于攻击,这仍是一一个未解开的谜团。但是,重要的事实在于这样一个实验使得这只老鼠对所有的流感病毒都保持了至少一年的抗药性。
v)
在我们能确定DNA疫苗安全而且有效之前,还要做许多年的研究工作。但是,我仍然准备预言DNA疫苗代表着未来。作为一个开始,DNA疫苗比普通疫苗更便宜,更易于准备,也不那么脆弱;更易贮存,也更易传播。它们更稳定,有效时间更长,这意味着它们可以被送往遥远的、无冷冻设备的诊所。在新千年的一二十年内,它们将成为现在无法治愈的病毒性疫病和对抗生素产生抗药性的细菌性疾病的标准治疗方式(或预防方式);而且它们对类似老鼠身上发生的复合硬化症这类自我免疫疾病的治疗显示出前景。但是它们只是一个开始。阅读存在于每个有机体中的DNA
w)
“图书馆”将改变药物,并引导我们发现我们甚至无法想象的治愈、
x)
治疗方法和疫苗。我们不再会回忆20世纪晚期药物的黄金时期,却会轻蔑地认为那是原始、无效而且昂贵的治疗工具存在的时代。
y)
啊,费用!这是悲观主义者最后且最有力的争议。如果一种对病毒性疾病的治疗要花费一个非洲国家普通居民六个月的工资,那它还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对爱滋病的治疗有了异乎寻常的进步。蛋白酶抑止剂可以停止甚至扭转病毒在病人体内的进程。爱滋病很快将不再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但是蛋白酶抑制剂十分昂贵,一个疗程花费可达数千美元。这对于一个扎伊尔的卡车司机或一个孟买的妓女有什么用呢?像这种药物,即使被证明有奇迹般的治疗效果,也不会对根除贫困国家的爱滋病起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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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简单的、由五层便宜的孟加拉绸布做成的过滤器就能将有
aa)
霍乱病毒的甲壳类动物滤出而挽救生命时,谁能对治疗爱滋病的花费进行公正的判断?有效但成本高的对疾病的解决方法永远不会是治愈方法,而总是预防方法。在西方,花在爱滋病治疗上的钱似乎也值得被考虑花在预防疟疾、霍乱和肺结核上。
bb)
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轻松了一些。世界上绝大多数死亡不是由新的、无法治愈的疾病造成,而是由古老的、可以预防的疾病,如肺结核、痢疾、疟疾造成的。预防它们及降低死亡率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这需要金钱、政治努力、经济改革和勇气。但是它并不是不可能变好的。这只是失败主义在拒绝可能性。特别是DNA疫苗的前途是引人注目的。如果它们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它们会对所有疾病提供有效而安全的疫苗,而这些疫苗的价格即使贫困国家的人也能支付,即使在一一个贫困的、缺乏公共设施的热带国家,它们也可以分发给病人。可以确信,人类在第二个千年里频频被可怕的疾病所困扰的状况在第三个千年里将永不复存。
cc)
(孙慧查玖译萧韶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