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月饼旧事
在所有的节日中、中秋节是极富诗情画意的一个节日。在夜凉如水，月光如昼的晚上，家人团聚在一起，赏月吃饼，把酒对酌，纵谈往事，是多么有人情味的事。笔者世居北京，因缘际会又得以略知清宫佳节旧事，且让我把所知道有关北京故都中秋的习俗与当年清廷欢度中秋的情形，写点出来。
北京管中秋节又叫果子节，因为北京是纯粹大陆气候，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八月的中秋节，在北京算是大节气，这时庄稼刚忙完，天气不冷不热，各式各样的水果，如苹果、石榴、蜜桃、
鸭梨、大小白梨、沙果、酸槟子、虎拉车（似苹果而小）、大白杏、沙营葡萄、玫瑰香、枣儿、莲莲、藕和老鸡头（发实）全都上市，真是鹅黄姹紫、嫩红新绿，五光十色各尽其妙。
除了花样多的果子之外，过节么，家家户户都会买点月饼应应景，上上供，堵堵孩子们的嘴。老实说，北京所做的自来红，
图廿八：中秋月饼
自来白以及提浆翻毛月饼，虽然馅儿有山楂、玫瑰、枣泥、豆沙等种类，可是比起广东月饼的蛋黄、莲蓉、五仁、椰丝，可就差多北京一进八月，前门、后门、东四、西单，各处十字路口，兔儿爷摊子就全摆上了。卖兔儿爷的大本营，集中在崇文门外花市大街的灶君庙，每年八月初一到初三是开庙之期，兔儿爷是零整批发要什么有什么。这种卖兔儿爷的摊儿最大的可摆个四五层兔儿爷。最大的有两尺多高都摆在顶头一层，为的是大的醒眼，引人注目，以广招徕，架子上的兔儿爷一层比一层小，另外有一种特别加工，一寸高的小兔儿爷，据说都是手艺人彼此争奇斗胜精心之作，不论模型开脸上色贴金都比大兔儿爷来得精致细腻，尤其兔儿爷开验后，验上要带十足的笑容，才算上品。
兔儿爷的唯一原料是胶泥拌儿，不论大小一律是三片子嘴，支楞着两只长耳朵，脸上经过描眉油粉点朱之后，真是有红似白的，身上全是绿袍峨冠，外罩金盔金甲。每位长长两只耳朵，身后都插一面护背旗，当年梅兰芳首次在吉祥茶园唱嫦娥奔月，名丑李敬山饰玉兔大仙，他从月宫跳出来跟吴刚开打，刚一亮相，台下就来了个哄堂，因为李敬山的扮相，跟免儿爷摊上的大兔儿爷一模活脱，真能吓人一跳。
北京人给兔儿爷上供，有两种必不可少的供品，一种是成把带籽的鸡冠子花，一种是带枝叶的毛豆。玉兔公终年在月宫里，孳孳不休的捧准，据说鸡冠花的籽可以帮助大仙提神醒脑，增强体力；至于毛豆是大仙日常唯一的主食，自然更是不可缺少的了。
北京人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过年送灶接灶，都是老爷们儿的事，可是到了供月，全归坤道们忙和。北京供月要请一份月宫神冯.一定要到带菜魁的油盐店去请，最大号的大
约有三尺多宽四尺多高，用黍秸杆儿扎好架子，再糊上印好的图案，上一层印的是诸天菩萨，下一层是玉兔站在丹桂树下捧难，顶上还插有三支纸旗子。拜月礼成之后，就由小孩子们来焚烧纸码。纸冯一焚，剩下没热着的光秩秸棍儿，每个小孩人手一枝，在院子里追逐笑谑，你打我，我敲你。据说用这种称秸棍打屁股，小孩儿就不会尿炕啦！
祭拜月宫神冯，所用的供品，最主要的是素油成套的月饼，由大而小最高的十一层摆在供桌上，像一座宝塔。应时鲜果，都可以拿来上供，惟独各式各样的梨不上供桌，因为梨离同音，是团圆节最忌讲的。此外，讲究人家供月必定有只带芽子整只的白花藕，不用盘子盛，而用鲜花荷叶托着，雪幕中空孔孔相通，听说可以保佑学龄儿童七窍玲珑，聪明靠智。这些故都掌故，在今日科学昌明的时代，虽可证明均属无稽，不过其中透露出先民在农业社会的种种生活情趣来。
谈到清官过中秋，清朝历代帝王中最讲究享受的，一位是清高宗乾隆皇帝，另一位就是两度垂帘听政的叶赫那拉氏慈神皇太后。
乾隆皇帝生于康照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正值辛卯年，后来他在卵年即皇帝位，又在卯年称太上皇训政，实行内禅，因此对
“卯”字特别重视而有好感；他的诞辰，又跟中秋节相连，骑官玉兔又暗合卯字，所以每逢中秋令节，总是过得特别高兴，一般近侍弄臣，为了博得这位十全老人欢心，更要把这个节日装点琳琅耀彩，灿烂缤纷了。
乾隆每年万寿总是在热河行宫举行，而中秋也在热河度节为多。乾隆在热河过节，内膳房向例在八月初就要准备万岁爷供月的月饼备用了（民间虽然男不可拜月，可是官廷中皇帝对太阴星君还照祭不误）。其中最大一只宝塔式月饼重逾十斤，名叫“年年有”；两只三斤重的玄和月华饼，都是月光供必不可少
的祭品；而三寸大的赏月用小月饼，就是赏赐王公以及宫眷用的啦！
八月十五日一交西正，皓月东升，皇帝在莲花套大营或是百花洲设置月光供。万岁拈香拜月焚燎撤供之后，宝塔式的大月饼遵例妥慎保存起来，留到当年除夕再吃，取一年到头欢喜坚固的口彩。三厅重月华饼一只进奉皇太后分赐皇后及各宫妃嫉们，名为散福；另一只皇帝则留归自用并赐侍从人等。当皇帝吃月饼时，各处均燃放五彩焰火来助兴，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还不算过分靡费。
在清朝帝后中慈禧太后是最会出题目、凑热闹的，一般人家过中秋，只过八月十五一天，自成丰驾崩从热河还京，她过中秋改从八月十三日到十七日为止，共要过五天。除了八月十五日的正节外，前两天叫“迎节”，后两天叫“余节”。她老人家认为“饼”、“病”两字谐音，月饼两字连起来念，听起来好像妇女们最厌恶的“月病”，于是叫督总管崔玉桂传皇太后懿旨，在内延以后一律改叫“月华糕”；月光供用的藕要用九节的，叫“平安幕”，取节书平安之意；西瓜中剖成莲花牙，叫“团圆瓜”，宫延内大家都谨记改口，否则皇太后一听不但会不高兴，甚至会加以斥责的。
在“迎节”、“余节”这四天里，都在顾和园景福阁吃烤肉，照说吃爆涮应当是用牛肉、羊肉，可是清宫规定郊天福滴才准用太牢设祭，平素牛肉是不准进宫的。可是吃爆烤涮，只有羊肉一味，实在单调；因此慈糖又别出新裁，发明了个吉祥好听的名字—“福禄寿考”——来吃爆烤涮。所谓“福”是用鸡片跟关东维鸡片；“禄”是关东糜子跟鹿肉；“寿”是大尾巴肥羊；“考”是松花江的白鱼切片。至于烤肉用的炭火，是选用北京西山的“银丝红罗炭”，烤肉木柴是产自长白山的松柏枝，湖锅子用的炎是吉林松柏木烧成的松香炭，在炭火里不时要添点老山松子松塔。
过节所需御用的鸡维鱼鹿、松柏枝、松香炭、松子、松塔统由东三省的官员负责备办齐全，还要特派专人赶在八月初十以前，赛送顾和园御膳房收存备用，层层挑剔实在也很头痛呢！在景福阁吃完福禄寿考御筵，大家簇拥老佛爷到谐趣园涵远堂抽袋水烟消食散步，接着坐小轿到顾乐堂入座听戏，总不外是天香庆节一类吉祥新戏，每天剧目换新，笙歌达旦。十五日到了正节，早朝时太后皇上先在排云殿接受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的朝贡。中午仍在景福阁大排御宴，按照御膳房内档记载，这桌御宴叫“黄盘野意酒膳”，鳞品菜式全照当年乾隆在热河行宫过中秋时排场，一律使用金银器皿，五福捧寿嵌金银丝法琅碗盘，并有丹桂飘香图样，用资点缀佳节。
入晚则在昆明湖上举行“泛舟赏月灯花宴”，在开楚之前，早在琼楼玉宇高处的紫宵殿，预先搭好五丈多高一座银白色锦纹缎金顶云龙的大幄，叫“夜明屋”，幄内正面设有九龙夺珠围幕，金钱玉斧、宝盖珠幢分别左右，幕前摆著宝座，九龙镂空墨玉长案，正中供奉“夜明之位”神龛，惺内四周和顶篷，张挂月白色壁衣，地上铺着厚厚的俪白妃青地毡，人在幄中忧如置身如梦如幻的广寒仙境，这一桌“太阴供”荐蜻翅之脯，进秋江之龄，酌玄霜之酒，献月华之糕，上方玉食，珍异悉备，鲜美精巧那就不必说了，祭礼开始，太后主祭，皇帝率王公大臣在左，皇后率妃嫔王公大臣福晋命妇在右，由钦派大臣朗诵骈四俪六祝文，太后拈香甲拜默祷，皇帝皇后率众行礼如仪，再由道众奏乐诵经送炼，这祭月大典方告礼成。（在官中皇帝及王公大臣，均跪拜如仪，并无民间所谓男不拜月的说词。）
祭月之后，太后在排云殿月台上，安设临时宝座，把祭月撤下来的糕饼果品，分成若干堆，摆列在御案之上，与祭的人各得一份，就在门洞里席地而坐，共度月圆。这还有个名堂叫“排云殿分克食”。当时外臣内貌，如蒙许赐祭月大典，排云殿分克食，
无不视为圣眷殊荣！分完克食，就开始赏月节目，御舟游船依序迤通而行，船上旨酒灵肴罗列于前，船的四周挂满银饰彩仗，各式宫灯，船尾由升平署打起十番，吹起清音，太监们在沿湖各处，不断竟放焰火花盆，直冲霄汉，小太监们更不时燃放河灯，莲花万盏，流光千斛，清音逸响，大月高悬，一直到月阑人散，这样一个中秋佳节才算度过，却不知耗费了多少国希呢！